人工智能和美国人的微笑

假如一位时间旅行者穿梭到不同的时代和地区，教士兵们怎么拍“自拍”。

以下是一些示例图片，这是r/midjourney上发布的AI生成的“时空旅行自拍”图片系列的前提。

AI生成的日本武士自拍照

AI 生成的一战时期的法国士兵自拍

由AI生成的埃及战士自拍

AI 生成的非洲古代部落勇士自拍照片

AI 生成的阿兹特克战士, 图片

AI 生成的西班牙征服者自拍

这里有18张图片在Reddit的轮播图中，它们都包含相同的重复构图和面部表情。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一系列笑脸让人感到温暖和欢乐。构成了某种共同人性的视觉叙述（只要不注意西班牙征服者与阿兹特克战士并肩而立的尴尬笑容。尴尬。）但最让我注意到的是，这些由AI生成的图片表面上隐藏着一个秘密信息。隐藏在像素中的隐写欺骗，你的大脑可以轻易读取，却在你不自觉的情况下欺骗了你。就像其他AI的“幻觉”一样，这些算法用一副严肃的表情讲述了一个编造的故事——或者像故事最终所揭示的那样，带着一个骗人的笑脸。

你为什么那样笑？这听起来像是个傻问题，当然，因为你那样笑很自然，不是吗？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作为一个并非在美国出生的人，而是像我一样从前苏联移民到这里的人，这个问题就没有那么简单。2006年，作为她博士论文《俄罗斯、英国和美国文化中的微笑现象》的一部分，莫斯科国立大学的俄语及跨文化交际研究教授玛丽亚·阿拉波娃，让来自美国、欧洲和俄罗斯的130名大学生设想他们刚刚在公共场所与一个陌生人进行了眼神交流——比如在公交站、电梯旁、地铁上等地方。

她问大家，你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A) 微笑，然后移开目光
B) 把目光移开
C) 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移开目光

90%的美国人和欧洲人选择了有笑脸图案的选项。只有15%的俄罗斯人选择。

我们如何微笑、何时微笑、为何微笑以及微笑代表什么，这些都深受文化背景的左右。在2018年Nautilus的文章《俄罗斯微笑的意义》中，法裔美籍记者Camille Baker讲述了不同社会中微笑含义的不同。

2015年，波兰科学院的研究员库巴·克里茨研究了来自44种不同文化背景的超过5,000人对一系列不同种族男女的笑容和非笑容照片的反应。他和他的同事发现，在不确定性规避指数较低的文化中长大的人更可能认为微笑的脸看起来不够聪明。“不确定性规避指数”是指一个人为了规避不确定性而参与规范、传统和官僚主义的程度。这些人认为未来是不确定的，而微笑——一种与自信相关的行为——是不合适的。俄罗斯文化在不确定性规避指数上排名非常低，俄罗斯人对微笑的脸的智力评价显著低于其他文化。

克里茨的团队还发现，来自腐败程度较高的国家的人更可能认为微笑的脸显得不诚实。俄罗斯人的文化在最近一项全球腐败水平调查中排名第135位，在44个研究的文化中，有35个文化比俄罗斯人更频繁地认为微笑的脸是诚实的。腐败也扭曲了微笑，使之显得不那么真实。

俄罗斯人对他们的官员和领导人的表情解读与美国人不同。美国人期望公众人物对他们微笑，以此强调社会秩序和冷静的氛围。相比之下，俄罗斯人认为公共官员在公共场合保持严肃的表情是合适且必要的，他们的行为应反映出工作的重要性和严肃性。美国公众人物露出自信的“支配式微笑”会激发美国人对自己感到信心和希望。相反，俄罗斯人期望他们的领导人表现出一种严肃且认真的神情，以表明“严肃意图和可靠性”。

这就像是一个主要基于这种拍照习惯的文化进行训练的AI：

会觉得“北美原住民战士”拍照大概是这个样子。

与其说真实历史照片看起来像，是这样的：

1865年的北美原住民酋长

这是一张阿帕奇族男子的照片，其中中间排穿着深色马甲的那位是酋长阿尔-切-扎伊酋长。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这些照片是由像爱德华·柯蒂斯这样的摄影师拍摄的，他们的拍摄角度本身就带有殖民色彩，因此，这些图像也带有外来强加的视角。这一点使得这些图像也带有外来强加的视角。

或者那些古代的波利尼西亚勇士会像这样拍自拍照。

当毛利族的传统哈卡仪式是这样时：

苏联士兵自拍可能会是这样的:

如果2023年的东欧士兵自拍时看起来是这样的样子：

自从第一张照片被拍摄一个多世纪之后，关于在拍照时说“cheese”的参考在1943年的一份德克萨斯州的地方报纸上首次出现。“笑一个？”标题问道，“秘诀是：说‘cheese’。”文章引用了前美国大使约瑟夫·E·戴维斯的话，他解释说这个拍照技巧可以“确保你看起来很愉快，无论你当时在想什么……这样会自动形成微笑。”戴维斯曾在罗斯福任内担任美国驻苏联大使。

有个苏联时代的笑话，怎样才能知道在俄罗斯的人是美国人？

他们笑了。

但是人工智能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最有可能在撒谎的呢？他们就像美国人那样笑。

2018年，罗彻斯特大学的研究者进行了一项实验，以研究欺骗与面部表情之间的联系。参与者被分为描述者和审问者两个角色。描述者会看到一张图片，并尽可能详细地记住图片的内容。然后他们被指示要么撒谎，要么如实告诉审问者，后者并不知道描述者被指示做什么。151对参与者之间的对话产生了130万帧面部表情图像。研究人员然后使用机器学习来自动寻找模式。没有预先设定的标签或分类，结果识别出与撒谎最常相关的表情：Duchenne微笑的“高强度版本”——这种微笑会扩展到脸颊和眼周的肌肉。

_（罗彻斯特大学图片 / J. Adam Fenster）

“奶酪！”

紧张、扭曲、虚伪的微笑——现代美国式的微笑——据阿拉巴马州春 hill 大学讲授理论、性别和跨文化交际的 Christina Kotchemidova 认为，这种微笑起源于 18 世纪的一次重大情感变化。但这种微笑也是基于一个谎言。

正如 Baker 所说：

在此转变之前，[科切米多娃]认为，美国的情感景观围绕着诸如悲伤和忧郁等负面情绪，这些情绪被视为同情和高尚的标志。美国人和欧洲人一样，受到改革前和早期欧洲基督教思想的影响，都认为世间的苦难是高尚和死后幸福生活的必要条件。这一时期的文学、视觉艺术和戏剧都在试图唤起悲伤，在欧洲，公开哭泣是很常见的事情。科切米多娃提到，曾经多次看到狄德罗和伏尔泰哭泣。

启蒙时代将文化推向了另一个方向。随着思想家和艺术家拥抱理性，他们也开始认为幸福不仅是死后生活的许可，在尘世生活中也是可以允许的。悲伤的文化逐渐被欢乐的文化所取代，这反过来又影响了社会阶层的变化。新兴的中产阶级认为管理情绪的能力是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商业失败和疾病被视为情绪控制不佳的结果，而保持愉快的心情则被视为成功和繁荣的标志。最终，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渐渐成为就业的前提条件。

“他们的期望是，你得一天笑八个小时，”一个叫索菲娅的女人告诉贝克。这位41岁的俄罗斯移民在美国已经生活了十年，索菲娅“英语流利，”贝克写道，但是当她在银行担任柜员时，她遇到了“在美国说英语的不足”。这种英语不仅仅是词汇，还包括微妙的面部表情和谈话习惯，这些微妙的习惯让人感觉像是想象出来的。几乎不停地微笑是她作为柜员的主要职责。每当她对着顾客微笑时，她内心却痛苦地感到这种笑容很傻。她认为没有必要对着客户微笑，因为她们之间的交流既不好笑也不温馨。而且她的脸都疼了，笑得非常辛苦。

这种文化冲突带来的碰撞，对于一个来自东欧的移民来说，让人感同身受。这就是为什么看到铺天盖地的咧嘴笑，这些不符合历史的、典型的美式“芝士”笑容出现在世界各地各种文明跨越时空的脸上的时候，立刻显得格格不入。就好像是AI让21世纪的美国人穿上不同的服装，扮演世界各种文化的角色。这当然是事实。

在她的突破性的书《情绪是如何产生的：大脑的秘密生活》中，美国东北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同时也是神经科学家丽莎·费尔德曼·巴雷特教授这样写道：

大部分关于情感的科学研究都是用英文进行的，使用的是美式概念和美式情感词汇（以及它们的翻译）。著名语言学家安娜·维兹比卡指出，英语已经成为情感科学的一个概念囚笼。“英语的情感术语形成了一套民间分类系统，而不是一个客观的文化无偏的分析框架，因此我们不能假设诸如厌恶、恐惧或羞耻之类的英语词汇是普遍的人类概念或基本心理现实。”更具有帝国主义色彩的是，这些情感词汇来自20世纪的英语，有证据表明其中一些词汇相对较新，比如“厌恶”、“恐惧”和“羞耻”。情感这个词本身是17世纪的产物。在此之前，学者们讨论的是激情、情感等具有不同含义的概念。

不同的语言以不同的方式描述人类的各种经历——情感和其他心理事件、颜色、身体部位、方向、时间、空间关系和因果关系。语言之间的多样性令人惊讶……并非所有文化都将情感视为心理状态。密克罗尼西亚的伊法卢人认为情感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对他们来说，愤怒不是一种在某人皮肤内的感受，如愤怒的感觉、皱眉、挥拳或大声喊叫，而是一种两人围绕一个共同目标进行互动的场景。在伊法卢人看来，愤怒并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人的内心。

就像英语中的情感概念已经主导了心理学领域一样，由受美国影响的图像数据主导的AI正在产生一种新的视觉单一文化，即面部表情。当我们越来越多地在AI的反映中寻找我们自己的形象时，面部表情的独特文化历史和意义被误读、同化，并在主导数据集中被淹没，这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AI生成的视觉未来中，我们是否会记得纳瓦霍人不像二战时期的美国海军军官那样在照片中常露出微笑？

由 AI 生成的美国海军军官们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自拍照

美国二战时期的海军军官当时也是这样的吗？

每两周，世界上就会有一种语言随着它的最后一个使用者而消失。世界上三分之一的语言使用者不足1000人。到本世纪末，预计会有50%到90%的语言会消失。如Wikitongues非营利组织联合创始人Bogre Udell所说：“当人类失去一种语言时，我们也失去了艺术、音乐、文学和口述传统中更多样性的潜能。”随着语言的消逝，我们还失去了理解自身和内心体验的重要概念。未来，当我们不知道如何成为算法未展示给我们的那种人时，我们还会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吗？这样的全面同化对全球心理健康、福祉和人类经验本身会意味着什么？

机器造一种新语言要容易得多，这种语言就是用人类创造的那些原材料拼凑起来的。

为了人类表达的多样性能够在这个算法统治的时代继续存在，我们需要以对抗算法的统治。

“面部‘表情’的概念，”巴雷特写道，“意味着内在的感受寻求通过面部表情来表达。”通过抹平了世界各地不同文明中面部表情的多样性，AI将历史、文化、摄影和情感表达的光谱压缩成一个单一、僵化的视角。它呈现了一个虚假的视觉故事，暗示一些东西被描绘成具有普遍性，而在现实世界中——真实的人类生活并创造了文化、情感和意义数万年来——这些却远非一致。

作者和她的父亲在苏联让别人给他们照了一张相。